一条锦鲤汪

礼物都是惊喜的,你就是我的惊喜。

【九州杂谈】卷二.状元郎

状元郎

(一)

成明二十六年,廷试。

豫州河安人王雨煊中榜,状元及第。

穆宗赐婚于六公主,遭到王雨煊拒绝,言心有所属,概忠义不能两全也。穆宗大怒,贬其为河安郡令,此生不得再入京。

河安郡在王雨煊治下二十三年,富庶盖过豫州各郡,豫州府令曾几度向穆宗呈报其功绩,穆宗却因旧故,至多赏赐金银。

仕途如此,常有好友相问,可否有悔?

皆一言答曰,无悔。

成德七年,煊公五十寿诞,大宴宾朋,席间其乐融融。

宴会结束,这位年满五十的老者亲自在府门口将一位位宾客送走,由老仆扶着回屋时,怅然一句叹息。

至深夜,还未入眠,忽的伏床大哭不已。

翌日,将积累一贯家财全数散尽,求遇修道者,问询故人下落。

故人名讳?

谓之,二毛。

 

成明年间,九州妖魔生乱,多有修道宗门派遣弟子下山,斩妖除祟。王雨煊口中的二毛就是在那时候被一个修道弟子带回了宗门,也成为了一个修道者。

自十六岁后,王雨煊就再也没见过她了。

少年人金榜题名,红烛滴蜡,她瞪了那烛火一夜,二毛说过,将来她高中状元时,就是她们再相见之日。

“狗子,我来了。”

梦里的那位白衣少女朝她莞尔一笑,还戳了下她的脑门,她还咂咂嘴感叹着,二毛怎么还是一副青涩容颜,一点都没有变化。

可那不过是黄粱一梦,她以为她来过。

烛火熄灭,天将明,她早挨不住睡意,昏沉沉的睡着了。

骗子,都是骗子!

二毛就是个大骗子!

她醒来时真恨不得辞官归家,这天大地大,哪怕穷尽一生,她也要找到二毛,然后问问她,为什么要骗人。

“我就想问问她,为什么要骗我。”

她为官多年,向来以严肃面貌待人,不苟言笑,可但凡提起这件往事,便每每泪下,悲然失态。

本来想要蒙骗王雨煊的一些江湖神棍,听了这个痴情的故事,都有些不忍心,可他们哪有机缘见过真正的修道者呢。

倒是其中一个算命道士,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的,说是青州多出术士,为修道者衍生之流,找几个术士来问问,或可知一二。

正巧就有仆人来报,府外一位青衫术士求见。

她赶紧急匆匆出去相迎,那青衫术士却说不便入府,只问她一句。

“你一定要见到二毛?”

“嗯。”

青衫术士答应圆她所愿,不过她也得以最贵重的东西作为谢礼。

最贵重的东西?

她想了想,摸着腰间的粉色荷包,面有难色。

青衫术士似是看透她心中所想,特意又解释一句,“是龙骨香,到时候我会给你一个瓶子,你把龙骨香装进去就可以了。”

她稀里糊涂点头答应。

(二)

很多年前的那个大雪天,年仅七岁的王雨煊差点冻死在郊外,是被二毛救回去的,小小的破庙,就是她们两个人的家。

二毛说,她是她救回来的,以后就不准叫王雨煊了。

她给她取了个新名字,狗子。

她那时饿的面瘦肌黄,根本打不过二毛,只能唯唯诺诺应了。

“狗子,从今天起,你就是丐帮的副帮主了。”

二毛叉着腰,拿着一根树枝指着她,威风凛凛的,虽然她们这个丐帮只有两个人,二毛是帮主,她是副帮主。

而作为副帮主,她每天的任务就是陪着二毛出去演戏。

爹打仗死了,娘被恶霸抢去当小老婆,不堪受辱自尽了,就留下了她们一对姐妹相依为命,四处流浪,靠着讨饭生活。

二毛会把所有的经历都说一遍,最后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,再把她扯过来,她不善言辞,只要跟着哭就够了。

二毛说,这样才会有饭吃。

果然,很多路人看她们可怜,都会给几个铜板子。

可她一直觉得,二毛长的白白嫩嫩,除了她身上穿的确实破破烂烂之外,其实一点都不像做乞丐的料。

 

从七岁到十六岁,她的人生里只有二毛。

八岁,两人被野狗追着跑。

她跑急了被绊倒落在后面,害怕的直接愣住了。

二毛折了根树枝就往回跑来救她,那神情比野狗还凶狠,她见过一次,难以忘怀。

 

九岁,二毛说她们总得学点什么傍身,于是就带着她去学堂拜师,老先生让她们滚远点,说别脏了书香之地。

她不懂,为什么看上去慈眉善目的老先生突然就那么凶了。

二毛靠近她嗅了嗅,问她几天没洗澡了,那么臭!

原来是没有洗澡的缘故,二毛带着她去郊外的溪流边洗澡,她使劲把皮肤都搓红了,心想着一定要洗干净了。

可是,老先生还是没让她们进学堂读书。

 

十岁,她生了场大病,烧的浑浑噩噩,把她们攒下的铜板都花掉了,却还是请不起大夫,只能胡乱买些草药。

那时二毛抱着她,眼泪一直掉。

“狗子,你要是烧的更傻了,那我怎么办!”

她感受到了二毛的害怕,可实在没有力气回应她,也没有力气帮她擦眼泪。幸好后来二毛请来了大夫,开了对症的药方,又去抓药煎了给她服下。

醒来的时候,她病好了,二毛却不见了,身边还多了一袋碎银子。

她以为二毛不要她了,是啊,谁会愿意带着一个赔钱货呢!她爹娘故意骗她留在雪地里,说给她去买糖葫芦吃。

她就信了。

反正她又蠢又笨的,怪不得二毛也会不要她了。

她大哭了一场后,却没有离开破庙。

她想,如果有一天二毛回来,她不在的话,二毛就见不到她了。

 

十一岁,别的乞丐想来霸占破庙这块地,以前都有二毛在,可现在只有她了,她被打的遍体鳞伤,终于知道了世间险恶。

乞丐们嘲笑她,朝她吐口水。

“没有杨二毛,你个小杂碎还能干什么!”

她开始学着装狠斗勇,打起架来就跟不要命了似的,也不过十一岁的小姑娘,竟然也有了些名声,最重要的是,她把破庙夺回来了。

她继续守着破庙,等二毛回来。

还打定了主意,二毛不回来的话,她就等一辈子了!

 

十二岁,她收了许多小弟,丐帮再也不是她和二毛两个人的丐帮了。

她会叉着腰,拿着一根树枝,指着那些人,你来当左护法,你来当右护法,还有你当白虎堂堂主,你当青龙堂堂主……

可是,二毛怎么还没回来啊?

上元节,她在街上买了一盏蝴蝶灯笼,回了破庙,抱着灯笼靠在墙角哭。

“灯笼是给我买的?”

她听着熟悉的声音,转头看去,是二毛回来了。

她问二毛去哪里了,可二毛不太想说,她就没再问了。

不过她却发现了二毛的异样,她走路一瘸一拐的,最后奈不住她磨,只肯说是被人打的。

 

十三岁,二毛剪掉了那一头漂亮乌黑的长发,换来的银两再加上她那袋没有动过的碎银子,终于将她送进了学堂。

“喂,狗子你别哭了,头发还会再长的。”

二毛还留了一小撮,送给了她。

“喏,给你做纪念。”

她小心翼翼地拿布包住,用细绳打了死结,塞在胸口藏好了。

她问二毛,为什么不和她一起去学堂读书?

二毛说,她想成为一名侠士,劫富济贫,让整个河安郡再也没有吃不饱饭的人,做侠士是不用进学堂的!

 

十四岁,因为她太过愚笨,被退了学。

二毛作为她的长辈,为她操碎了心,在教书先生那儿好说歹说,才让她再试读一个月,她只能更加勤奋苦读,勉强得了合格。

二毛却替她开心的不行,宛如她当了状元一样,那一晚吃的是大鱼大肉,二毛吃饱了,就枕在她腿上看月亮,数星星。

 

十五岁,她次次考试名列学堂第一。

教书先生会变脸,开始把她夸的天花乱坠,说从来没见到过这么聪明的孩子,却又常常可惜着,怎么就是个女孩子呢!

“女孩子怎么了,女孩子也能当大官!”

“可我不想当大官,我只想和二毛在一起。”

她说了那句话后,就被二毛追着打。

她那时委屈极了,又被二毛喊着不准哭,那眼泪才在眼角兜了个圈,又憋了回去,她不明白自己想和二毛在一起,哪里错了。

“和我在一起,你也可以当大官。你可以女扮男装考取功名,然后再把我娶回家,这样不就一举两得了,你的身份也不会露馅了……”

二毛讲了好久,困的她都打呼噜了。

 

十六岁,她和二毛九死一生,差点被一只游荡的恶鬼吃掉,幸好被一个修道者救了,他说他是修道宗门的弟子,看着二毛资质不错,想收她为徒。

“狗子,等你金榜题名时,我就来找你。”

九年,她将她保护的那么好。

王雨煊从来没想过有一天,她们还会分开。

“对了,狗子,以后你还是叫王雨煊吧。”

二毛真的走了,她知道二毛永远不会回破庙了。

修道者留下的财富足以让王雨煊安稳过完一生,但她还是选择去考取功名,只为求再次与二毛相见。

 

这一求一等,三十四年过去了。

至今,孤身一人。

有生之年,还能有多少个有生之年够她等的呢?

年岁渐老,她怕的夜夜惊梦,枕畔泪咽。

臭二毛啊,狗子想你了。

(三)

“她想见你,我算过她的命数,也不过近两年的事了。”

山顶白云缭绕,两个人影并立。

一位青衫衣袂飘飘,另一位一身淡雅白衣,袖上凤纹,就是王雨煊口中的二毛了,也是清尘宗掌门的嫡传弟子。

要找一个修道的凡人,对青衫术士来说,并非难事。

不过修道者,一心只为求大道,不受世俗尘事纷扰,除非世间动荡,无故不入世,而现在成德年间,九州一派和平气象,擅入凡尘,会沾染上各种因果。

“我以为她那么笨,是成不了状元的。”

青衫术士看到白衣女子脸上的淡淡笑意,是纯粹的欢喜,她眼里并无一丝情孽痴缠,果然不愧为天道者血脉。

“杨晔在此,谢过道友了。”

她朝青衫术士一辑,一步脚下白云相聚,身形隐没云雾中,渐渐淡去。

天道者血脉觉醒,前尘往事,所有因果全消。

青衫术士原以为只有王雨煊一个人的执念那么深,倒不曾想,竟是另一个的执念更深。

 

杨晔去见了王雨煊一面。

“二毛,当年你为什么没来找我?”

她看着眼前那人,幽怨着脸,满腹委屈无处诉说的样子,心里憋了笑,原来老了的王雨煊也还是那么的可爱!

当初一直陪着她的小狗崽没熬过寒冬,死了。

她还难过着,就正巧碰见了王雨煊,裹着破袄,瘦不拉几的个儿孤零零蹲在雪地里,整张小脸冻得通红,还挂着鼻涕泡。

那一双眼睛倒是亮晶晶的,见了她还会傻笑。

那时她就觉得王雨煊挺可爱的,最重要的是,应该能养过这个寒冬。

而当年的那句话,也不过她随便说说,进入宗门后,闭关修炼不过眨眼之间,怎知尘世已是数十年光阴了。

“二毛,我带你去个地方。”

王雨煊带着她去了当初那个破庙,如今香火供奉旺盛,前来求拜的百姓络绎不绝,排了好久的队,才轮到了她们。

她和她同时跪下,三拜佛祖。

她所求,苍生安康。

她所求,她安康。

 

杨晔只待了一天就走了,王雨煊虽然不舍她,但也没有挽留。

她容颜如初,她垂垂老矣。

她心怀苍生,她满是私心。

 

再一年,王雨煊五十有一,无疾而终。

自她为郡令以来,河安郡再无一人饿死。

河安郡五城百姓感怀其政绩,自发送灵,浩浩荡荡队伍延绵千里不止。

(四)

那一晚,青衫术士一来,王雨煊就有预感了。

她照着青衫术士的吩咐,在自家府邸下的地里,找一道看不见也摸不着的龙气,然后再将其灌进瓶子里。

何谓龙骨香?

真龙身上最为精纯的一道龙气。

唯有手上从未沾血,并且身上具有万重功德的人才能取到,如此为谢礼,王雨煊这一朝功德散去,青衫术士却也没良心不安。

不过是你情我愿的事,就如王雨煊与杨晔一般。

你情我愿。

纵然那一见,毁掉的是两个人的修行。

一个沾染上因果,情劫难消,白费了天道者血脉,一个没了万重功德,下一世若无人护佑,或悲苦一生。

 

当时青衫术士与苏杉杉游走在凡尘间,也曾见过如杨晔这般的天道者血脉,两人意见不一,又是争吵起来。

“如此愚昧的天道者血脉,真是枉顾上天的恩赐,还不如别去修道了。”

“玉子,你干嘛这么生气啊?我觉得挺好的啊,两个傻子凑成一对,不去祸害他人,不是挺好的嘛!”

“修道者一心只求大道,而情爱这种东西只会阻碍我们求道!苏杉杉你不要来了凡尘历练,好的不学,就学坏的!”

“哦。”

那时苏杉杉的语气里不无遗憾,她拥有着最为纯净的天道者血脉,生来就是天地的宠儿,所以感受不了其余人苦苦求道的烦恼。

她的道,大概就是到处玩吧!

(五)

青衫术士又来了老地方,将瓶子丢给了鲲鹏。

“这……这是金龙的龙骨香?”鲲鹏惊愕一脸,又道,“昆仑君,那可是道主的龙啊,你胆子也太大了吧!为了苏杉杉,真是疯了!”

青衫术士皱眉,金龙已遇劫数身陨,那位道主也陷入沉睡,不知何年月才能醒来,她不过借一丝龙骨香而已,又有什么不可以的!

再说,苏杉杉还是那位道主的宝贝徒弟!

“下一样东西?”

“黄泉木。”

青衫术士狐疑地看了鲲鹏一眼,“九重幽海里的黄泉木?”

“对啊。”

鲲鹏笑嘻嘻应道。

这回轮到她送青衫术士一句话了,“顺带找找一个叫李无忧的孩子,她是你媛师姐的女儿,皮得很,性子一点都不像她娘亲。”

无忧,无忧。

名字倒是好名字。

青衫术士记下,转身离去了。

 

同样的血脉,终究是她的后辈,在去九重幽海前,青衫术士还是去凡间辗转了一趟。

小山村里,婴儿一声啼哭。

杨晔本以为尘世人海万千,是找不到王雨煊了,幸而得了机缘。

她将婴儿抱走时,发现襁褓里还有一个青色荷包。

荷包里,一缕青丝。

她讶然一笑,纵然情劫痴缠,又有何妨。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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